열하일기/환연도중록
還燕道中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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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八月十五日辛酉 晴 乍凉 使臣相議曰 今當還皇京 而禮部之不通我使 潛改呈文 非但大駭於目下之事 此而不卞 則大關方來之弊 事當更爲呈文於禮部 以詰其潛改 然後可以發程 遂使任譯 呈文於禮部 則提督大懼 盖已先通於德尙書矣 尙書等大爲恐脅曰 是將委罪於禮部耶 禮部獲罪 使臣亦安得但已 爾們所請轉奏呈文 辭旨糊塗 全沒叩謝之實 吾爲爾們備爲周全 據實暢陳 以伸榮感之意 而乃反如此 提督之罪尤重 初不坼視呈文而卻之 使臣邀見提督 備問禮部說話 則其所爲說 張皇不可曉 而久已褫魄矣 又禮部使人立促登程 使臣發行時辰 卽當具奏云 如是催發者 盖爲其不得復呈文也 本事詳見行在雜錄 朝飯後 卽爲登程 已過午刻矣 桑下三宿 亦猶作戀 况吾瞻依吾夫子 已六宿者乎 况又所處堂宇 新鮮淨麗 尤自依依 吾廢科頗早 不成進士 雖欲藏修國學 不可得也 今忽於去吾東萬里絶塞之外 興處六日 若固有焉 此豈偶然之事哉 且東方之士 能遠遊於中國之中者 如新羅之崔孤雲致遠 高麗之李益齋齊賢 雖歷踏西蜀江南之地 至於塞北 則無因而至也 嗣此千百載間 未知幾人 復作此行 而今吾此行也 沂鄭穎濱之車塵馬跡 森然在目 噫 人生世間 其無定期若是 夫過廣仁店三坌口 至雙塔山 立馬一望 儘爲奇絶 石膚岩色 類我東洞仙舘舍人巖 而塔勢如金剛山中證明塔 矗然對峙 上下無殺 不倚不扶 不偏不側 正直端嚴 巧麗雄特 日烘雲蒸 錦絢綺纈 渡灤河 宿河屯 是日行四十里
十六日壬戌 晴 平明發行 到王家營 中火 過黃舖嶺 有少年貴人 年可二十餘 帽戴紅寶石懸翠羽 騎驪馬 翩翩而去 只一騎在前 而從者三十餘騎 皆金鞍駿馬 帽服鮮侈 或佩弓箭 或負鳥銃 或捧茶鎗 或擎爇爐 馳驟如電 而不除辟呵喝 但聞馬蹄之聲 詢于從騎 曰 皇帝親侄號豫王者也 太平車隨後而去 駕健騾三匹 綠毡爲障 四面附琉璃爲牕 其屋覈以靑絲網 四觚流蘇 凡貴人所乘轎與車 皆施此爲等威也 車中隱映有婦人聲 已而彼騾停而溺 我馬亦溲 車中婦人 推開北牕 爭出首面 寶髻雲隳 明璫星搖 金花翠璣 綴絡如夢 妖治妙麗 如洛川驚鴻 窈窕掩窻 倐忽以逝 共計三人 豫王宮姬云 至馬圈子止宿 是日行八十里
十七日癸亥 晴暖 曉發 過靑石嶺 皇帝將往薊州東陵 故已修治道路 橋梁正中 築爲馳道 郡縣先期發丁 鏟高塡深 磑轉鏝塗 如鋪匹練 樹標準繩 無少屈曲 無少偏頗 馳道廣二丈 左右夾路 廣各一丈餘 詩云周道如砥 今治道眞求如砥 其煩費廣矣 畚土擔水 所在成群 隨毁補土 一經蹄痕 已圬之矣 㕚木維繩 禁人不得行馳道上 而我人必仆㕚絶繩而行 余則飭牽夫行馳道下 不敢耶 亦所不忍也 一邊必數步一垜 高可及肩 廣可六尺 如城之有雉堞焉 橋梁皆有欄干 石欄則天祿狻猊之屬 呀口如生 木欄則丹碧璀璨 河廣處則笮木如筐 圍幾一間 長可一丈 盛以河邊亂磧 安揷水中 以爲橋柱 如灤河潮河 則皆沉數十大船 以爲浮橋 朝炊三間房 我行入店房 而昨日所逢豫王 入於關廟 與店房上下家也 其從騎皆散處他店房 買晱餠肉酒茶 余偶爲觀玩廟堂 徐行入廟 則門無閽者 庭內寂無人焉 余初不識豫王在其中也 庭中石榴磊垂 矮松虬蟠 徘徊周瞻 欲拾級上堂之際 一美少年脫帽光頭 走出戶外 見余笑迎曰 辛苦 蓋勞苦之語也 余應曰 好阿如 吾東問安之語也 階上雕欄 欄下有兩椅 中設紅卓 請余坐著 主人見客 或稱請坐請坐 或稱坐著坐著 或稱請請 請連呼者 鄭重款曲也 沿路每入人家 則其主人莫不如此 蓋待客之禮也 其少年脫帽便衣 故余初認主僧 諦視之 似是豫王也 余不必識認 視若尋常 彼亦不示驕倨貴重之態 而紅潮漲面 多飮卯酒矣 手自注酒二盞以勸余 余連傾兩盞 問余會滿洲話否 余對不會也 彼忽俯欄一喀 酒湧如瀑 回顧戶內曰 凉阿 一老閹持貂裘自堂中出覆其背手麾余出 余卽起去 回顧欄頭 猶自據欄而俯矣 擧止僄輕 容貌淸弱 全無威儀 類市井子 飯後卽發 行數十里 背後百餘騎 遙馳山下 臂鷂者十餘騎 散行山谷間 一騎臂大鷹 其脚如狗脛 黃鱗遍脚 以皁皮裹頭蔽眼 鷹鸇之屬 皆蔽眼者 令毋視物妄翻傷脚 且銷膽也 且爲其養目全意也 余下馬沙中 坐敲鐵吸烟 一騎佩弓箭者 亦下馬裝烟求爇 遂問其人 曰皇侄豫王 與十五歲皇孫 十一歲皇孫 自熱河還京 沿道打圍 余問所獲幾何 答曰 三日圍獵 得一鵪鶉 背後薥黍鳴折 一騎飛出田中 注矢伏鞍而馳 面如玉雪 爇烟者指謂曰 此十一歲皇孫 逐一兎馳射 兎走沙上 仰臥湊蹄 馬走快射不中 兎復起走山下 百餘騎馳圍 平原塵土蔽天 砲聲迭發 忽解圍而去 塵影中一團旋轉 渺然不見其蹤跡 未知逐獲兎子否也 然馳馬之法 無壯幼 皆天性也 大抵入柵至連山關 多崇山峻嶺 樹木叢密 時有禽鳥 自入遼東以至燕京二千里之間 上絶飛鳥 下無走獸 時當潦炎 而不見蟲蛇 行林莽中而不聞蛙聲 亦未見蟾躍 禾稼登黃 亦無野雀 河洲水嶼之間 亦未見一水鳥 夷齊廟前灤河 始見二雙白鷗 烏鵲鳶常聚都邑之中 而燕京亦稀見 固不似我東蔽天而飛也 意謂塞外蒐獵之地 必多禽獸 今見塞上諸山益童濯 益不見一禽 胡虜以畋獵爲性命 信如此也 將何所馳逐耶 盡取絶種 無是理也 抑別有藪澤所歸之地耶 康煕皇帝二十年 遊五臺山 有虎躍出灌莽中 帝自射立斃之 當時山西都御史穆爾賽 按察使庫爾康奏 名其地爲射虎川 留虎皮於大文殊院 至今存 又親發三十矢 獲兎二十九 其打圍松亭也 射殪三大虎 皆有圖畵 民間相賣買 可謂神射 今見諸公子圍場馳驟如此 其輕豪 蓋其家法也 當是時 如有薥黍田中一虎跳出 非但彼爲得意 萬里遊客 可以一快 是可恨也 行至長城外 緣山爲城 參差曲折 其衝處建空心敵臺 高可六七丈 廣十四五丈 凡衝處或四五十步一臺 緩處或二百步一臺 每臺百總守之 十臺千總守之 每一二里間 鈴鐸相聞 一人有警 左右擧烽 分傳數百里間 皆見應速而備豫 皆戚南宮遺策云 六國時亦有長城 趙李牧 大破殺凶奴十餘萬騎 滅襜襤破林胡樓煩 築長城 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爲塞 而置雲中鴈門代郡 秦滅義渠 而始於隴西北地上郡築長城 以拒胡 燕破東胡 卻地千里 亦築長城 自造陽至襄平 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東郡 秦與燕趙俱邊三垂 則久已築長城 而聯三國所築 則北東西延袤亦可萬里 及秦兼諸矦 一統爲天子 則使蒙恬築長城 因地形用險制塞 起臨洮至遼東 延袤萬里 意者 恬因故城而增修之耶 抑夷燕趙古城而新築之耶 恬言起臨洮 屬之遼東 城塹萬餘里 此其中不能無絶地脈 司馬遷適北邊 觀恬所爲秦築長城亭鄣 塹山塡谷 責其輕用民力 然則此城眞蒙恬所築 而非燕趙古城耶 城皆甎築 而甎皆一范 所搨厚薄大小 無毫髮差等 城底址臺 鍊石而築 入地五帶 出地三帶云 間有頹圮處 量其厚可五丈 而似不夾土 全以甎間石灰而築 灰薄如紙 僅令黏甎 如木之用膠合縫 城外內如繩削 而下豐上殺 雖大礟衝車 猝難破碎 蓋其外甎雖落 而裏築自在 痰核治法 用千年石灰和醋作餠以傅之 灰之陳久 莫如長城也 故例於使行求之 余少時嘗見灰塊如拳大者 今驗之 决知其非 沿道城制 盡如長城 安得拳大灰塊 且安能迂行出塞外以求也 此我東過路崩堞所得耳 還入古北口 余出塞時 値夜深 未得周覽 今正値晌午 與首譯小憩沙邊 遂入關 有馬群數千匹 塡門而入 第二關有軍卒四五十佩釖羅立 又有兩人對椅而坐 余與首譯下馬緩步 兩人欣然疾趨 至前鞠躳作揖 勞苦甚勤 一晶頂一瑚頂 俱守禦參將云 石晉開運二年 契丹主德光八寇 還虎北口 聞晉取泰州 復擁衆南下 契丹主坐奚車中 命鐵鷂騎四面下馬 拔晉軍鹿角而入 蓋環長城稱口者 無慮數百 而太原汾水之北 亦有地名虎北口 時德光兵 自祈昜北去 非其路也 乃幽檀之虎北口 卽此關也 唐之先諱虎 故唐改虎爲古北口 宋人使遼行程錄云 自檀州北行八十里 又行八十里 至虎北口館 則檀州之古北口 亦名虎北口也 宋宣和三年 金人敗遼兵于古北口 嘉定二年 蒙古侵金兵至古北口 金人退保居庸關 元致和元年 泰定帝子阿速吉八立於上都 遣兵分道 討燕鐵帖木兒于大都 時脫脫木兒守古北口 與上都兵戰于宜興 皇明洪武二十二年 命燕王出師古北口 襲乃顔不花于迤都 永樂八年 塞古北口小關口及大關外門 僅容一人一馬 今關五重門而無所塞也 大約此關 千古戰伐之塲 天下一搖 則白骨如山 眞所謂虎北口也 今昇平百餘年 四境無金革戰鬪之聲 桑麻菀然 鷄狗四達 休養生息 乃能如是 漢唐以來 所未嘗有也 未知何德而能致之 崇極而圮 物理所然 民不見兵久矣 土崩瓦解 吁可慮哉 關在山上 雖千嶂周遭 而大漠猶可望也 按金史 貞祐二年 潮河溢 漂古北口鐵裹門關 蓋胡虜之憑陵中州者 以其地據上流 勢如建瓴故也 中原大患二 卽河也胡也 伯鯀才力人智足以知胡虜之慂陵 則䟽幽冀而鑿恒代 引九州之水而灌之沙漠 使中國反據上流而制胡虜 當時四岳 亦可其議 而欲一試之 所謂試可乃已者是也 堯雖不以倒流爲是 而鯀之辯說甚强 莫能難也 禹亦不以逆行爲當 而鯀之才智甚高 莫敢諫也 所謂方命圮族者是也 盖鯀之爲人 悻直自用 必信己見 惟以胡虜之患 爲中國萬世慮 而乃將懷襄之憂 爲目下第二義 不度地形 不惜工費 必也倒鑿而逆流之所謂水逆行謂之洚水 洚水者 洪水也 然而鑿之塹之 疏之瀹之 地勢漸高 不期湮而自湮 所謂鯀湮洪水者是也 自非然者 鯀獨何心 湮此巨浸 自底罪戾 而當時岳牧 亦何必交口力薦 堯亦何忍九載坐視 以待其敗績哉 噫 若鯀此功能成 中國防胡防河 一擧兩得 萬世永賴 其鴻功 偉業 當在禹上 余幼時有一長者 辨鯀湮洪水證說如此 今視其地形大不然矣 李白詩云 黃河之水天上來 蓋言其地形西高 河若從天也 中火於關內店房 其壁上懸皇帝御筆七絶一首 以賜孔敏者也 皇帝南巡 直北還熱河 曲阜諸孔 擊族迎謁 帝作詩慰奬以賜 孔氏門長孔敏撰跋盛稱恩渥 鋪張寵靈 已爲刻石廣印 償店主一本而去云 詩拙而筆則工矣 店主要余買去 試問其價 乃呼三十兩銀子 飯後卽發入第三關 兩崖石壁削立千仞 中通一車 下有深磵 巨石磊砢 王沂公曾富鄭公弼 使契丹 亦由斯逕 其行程錄曰 古北口兩傍峻崖中有路 僅容車軌 可徵其經此也 憩一蕭寺 刻蘇穎濱轍詩 亂山環合疑無路 小徑縈回長傍溪 彷彿夢中尋蜀道 興州東谷鳳州西 按宋史 元祐間轍甞代兄軾爲翰林學士 尋權禮部尙書 使契丹 其館伴侍讀學士王師同 能誦洵 軾之文及轍所著茯苓賦 是詩 乃文定奉使時 道此所題也 所居僧只二人 庭欄下 方曬乾五味子數斛 余偶拾數粒納口 一僧熟視 忽大怒瞋目呵嚷 擧止凶悖 余卽起倚立欄邊 行中馬頭春宅 適爲爇烟而入 見其狀大怒 直前罵曰 吾們的老爺 暑天裏思喫凉水 這一席東西狼多 不過嚼數粒 自然生津止渴 儞這賊光頭無良心 天有天之高 水有水之深 這賊驢不辨高低 不量淺深 如此無禮 儞賊驢甚麽貌樣 其僧脫帽提之 口漲白沫 側肩鵲步而前曰 儞們的老爺 關我甚麽 天之高儞雖怕也 吾則不怕也 甚麽關老爺顯聖 太歲臨門 怕他恁地 春宅一掌打顂 亂加以我東無理之辱 其僧扶頰搶入 余高聲責春宅 使不得作鬧 春宅氣憤憤然直欲卽地鬪死也 一僧則立廚門 惟含笑不助勢 亦不勸解 春宅 又一拳打翻罵曰 吾們的老爺 奏聞萬歲爺 儞這賊腦剮也賴不得 這廟堂蕩蕩的淨做了平地 其僧起振衣罵曰 儞們的老爺 白賴他五味子 更要幫子還 俺如鉢兒暴拳 是甚道理 看其氣色 漸漸沮死 春宅益肆憤罵曰 甚麽白賴這個 卽呷下了一斗麽 一升麽 眼眵似一粒 羞殺我老爺邱山的 皇上若聞這貌樣 時儞這顆光頭快快的開開也 吾們的老爺去奏萬歲爺時 儞雖不怕吾老爺 還不怕萬歲爺麽 其僧氣益死 不復敢回話 春宅則無數亂罵 倚勢占强 動賣萬歲爺 萬歲爺 是辰是刻 想應兩耳癢癢 春宅之言 言稱皇帝 可謂怙勢虛張聲氣之狀 令人絶倒 彼頑僧則眞切畏㥘 聞萬歲爺三字 如雷霆鬼神 春宅拔一甎欲打之 兩僧都笑走匿 卽持兩個山楂陪 笑來獻 且求淸心元 當初起鬧 盖討淸心元也 究厥心術 可謂無良 余卽與一丸 其僧叩頭無數 無恥甚矣 山楂之大如杏子 太酸不堪食矣 聖人謹於辭受取與之間 非其義也 一芥不以與人 非其義也 一芥不以取諸人 夫一芥者 天下至微至輕之物 不足與數於萬物之中 世豈有以一芥爲辭受取與之理哉 然而聖人爲此已甚之論 有若大廉防大義關存乎其間者 今吾驗之五味子 聖人一芥之論 果非已甚之語 嗚呼 聖人豈欺余哉 數粒之五味子 眞一芥之微 而彼頑僧之加我無禮 可謂橫逆 然因此起爭 至於拳敺 方其鬪爭也 不忍憤憤之心 彼此生死未可知也 當此之時 雖數粒之五味子 禍若邱山 不可諉天下至微至輕之物矣 春秋時鍾離女子 與楚女爭桑 遂致兩國之兵 較之此事 數粒之五味子 已多於聖人之一芥 爭辨曲直 無異楚女之爭桑 若令是時有鬪敺致命之變 則安知無興師問罪之擧乎 余學問麤淺 初未能謹之於整冠納履之嫌 自取白賴之辱 曷勝慙懼哉 沿道空車之入熱河者 日閱千萬 皇帝將往遵化易州等地 故爲載輜重往也 槖駝載物而出者 千百爲群 大抵一樣無大小 色皆淡白微黃毛淺 頭類馬而小 目如羊 尾如牛 行必縮其頸而仰其首如飛鷺 膝二節而蹄兩跂 步如鶴而聲如鵝 昔哥舒翰在西河 其奏事官之至長安 常乘白槖駝 日馳五百里 石晉開運二年 苻彥卿大破契丹鐵鷂軍 契丹主乘奚車走時 追兵急 德光獲一槖駝乘之而走 今視其行遲鈍 難免追騎 抑其中亦有駿於乘 如石季倫之駕牛耶 高麗太祖時 契丹送槖駝四十頭 太祖以爲無道之國 繫之橋下十餘日 皆餓死 契丹雖無道 槖駝何罪 此食鹽數斗 費蒭十束 國圉貧儉 牧奴短小 實難豢畜 雖欲載物 邑屋低狹 門巷猥窄 難以容之 儘爲無用之物 至今名其橋曰槖駝 距留守府三里 橋傍竪碣 題曰槖駝橋 土人不言槖駝橋 皆稱若大多利 方言若大者槖駝也 多利者橋梁也 又訛爲野多利 余初遊中京 問槖駝橋則不識在何處 甚矣 方言之無義也若是 夫是日行八十里
十八日甲子 晴 晩微雨卽止 午後大風雷驟雨 平明發行 過車花莊獅子橋 有行宮 至穆家谷 中火 飯後卽行 過石子嶺至密雲 宗室諸王輔國公及千官之散回皇京者 連絡于道 至白河津渡 喧爭莫可卽涉 方造浮橋 船皆運石 只有一艇濟人 向時往也 軍機道迎 郞中護涉 黃門探程 提督通官氣勢堂堂 臨河擧鞭 有摧山塡河之形 今玆還京 旣無近臣之護送 皇帝亦無一語勞勉之諭 盖由使臣不肯見佛 而有此不承權輿之歎 察其氣色 來往頓異 彼白河向日所渡之水也 彼沙岸去時所立之地也 提督手中之鞭 汎彼河上之船一也 然而提督無聲 通官垂頭 江山不殊 擧目有炎凉之異 嗟夫勢之不足恃如是 而勢之所在 奔騖苦狂 轉眄之頃 時移事冷 無所憑倚 汨然如泥牛之入海 渙然若氷山之遇日 千古滔滔 豈不哀哉 忽有愁雲四壓 風雷大作 猶不若去時之怖懔 來往之際 皆如此 甚可異也 皇明天順七年 密雲懷柔大雨 白河溢數丈 漂密雲軍機庫及文書房 意者此古戰塲 風盲雨恠 發作無時 電怒雷憤 煩寃尙結耶 沿路河津 船制不一 此河船制 有如我國津船 而或有鋸截船腰 乃還繩縛爲一船者 一猶恠矣乃有三焉 造字者多象形 如舟傍曰舠曰艓曰舴曰航曰艋曰艇曰艦曰艨 隨形錫名 物物皆然 我國小船曰傑傲 津船曰捏傲 大船曰漫藏伊 漕船曰松風排 出海曰唐突伊 上流曰物遇排 關西稱船曰馬上伊 制雖各異 只一字曰船而已矣 雖借用舠艓舴艋等字 而名實無當耳 有四五十騎 旋風而來 氣勢驕桀 其視我國罷隷殘鬣 蔑如也 一擁登船後 有一騎 臂蒼鷹 揚鞭一躍而登 馬之後蹄失虗 連鞍帶鷹 翻顚落水 一滾一撲 欲起復泅 轉輾無力 良久乃得出水 圉圉上船 鷹也如投釭之蛾 馬也如落溲之鼠 錦衣繡鞭 可憐淋溜 置身無所 公然鞭馬 鷹益驚翥 誇已侮人 果報立至 足可爲戒 旣渡 詢其從騎 馬上傾身 以鞭畫字泥上曰四川將軍爲人老 不甚雄猛 到駙馬莊止宿 店在城底 城乃懷柔縣也 夜出門便旋 或二三十騎 或百餘騎團馳而過 每隊前導一燈而已 想皆貴人也 車馬之聲 終夜不絶 是日行六十五里
十九日乙丑 晴 或灑雨 晩益晴極熱 曉發懷柔縣 至南石橋 中火 始食紅柹形四溝而有臺 類我國所謂盤柹 甘脆多水 柹出薊州盤山 遍山皆柹梨棗栗 過林溝至淸河止宿 此卽大路 非去時道也 入一廟堂 康煕皇帝御書金扁曰左聖右佛 左聖者 關雲長也 左右柱聯 盛述其道德學問 蓋崇奉關公 始于明初 至諱其名 稗官奇書 皆稱關某 明淸之際 公移簿牒 至稱關聖關夫子 因謬襲陋 天下之士大夫 眞以學問歸之 蓋所謂學問者 愼思明辨審問博學也 德性不足以徒尊 則乃復道之以問學 雖以大禹之拜昌惜陰 顔子之弗貳弗遷 猶議其心麤 則其於學問之極功 猶有些客氣存焉耳 除此客氣 須用克己復禮 己者 人欲之私也 若一毫著於己 則聖人視之若仇讎盜賊 必欲剪剔殄滅而後已 書曰 戎商必克 易高宗伐鬼方 三年克之 用兵至於三年之久 而必克乃已者 誠以不克 則國不可以爲國矣 克己然後禮始得而復焉 復者 無一毫未盡之辭也 如日月之蝕 而復其圓 還推旣失之物 錙銖不减 若非三達德 未有能成此學問 雖公之義勇 不待克己而禮已復 然但今之稱公以學問者 以公之明於春秋 公旣嚴於吳魏之僭賊 則亦安可自安於妄尊之帝號哉 公之精靈 千載如生 必不受此匪分 如其無靈 佞之何益 五經博士 皆襲聖賢之後 故東野氏孔氏顔曾孟氏 皆稱聖裔賢裔 而關氏博士 亦稱聖裔 列於東野孔氏之間 甚無謂也 滇有文廟 主祀王羲之 書聖筆宗 所以訛也 聖道益遠 夷狄迭主中夏 各以其道 交亂天下 正學茫茫 不絶如帶 安知千載之後 不以水滸傳爲正史耶 或曰 南蠻北狄 常帝中原 則主祀王右軍可也 雖以水滸傳爲正史可也 雖黜孔顔而祀釋迦 吾無憾焉 相與大笑而起 回京官員 至此益盛 空車之入熱河者 晝夜不絶 馬頭驛子輩有曾往西山者 遙指西南一帶石山曰 此西山也 雲靄中百千螺髻 出沒隱映 而山上白塔 矗立雲霄間 屛岑滴翠 畵巒繚靑 聽其兩相酬酢曰 水晶宮鳳凰臺黃鶴樓 皆倣寫江南 蕩漾湖心 白石爲橋 曰繡綺 曰魚帒 曰十七 空廣皆數十步 長百餘丈 矯矯如偃虹 左右周以石欄 龍舟錦帆 出入橋下 盖引水四十里爲湖 泉噴石竇 是爲玉泉 皇帝雖巡遊江南 駐蹕漠北 必飮此泉 味爲天下第一 燕都八景 玉泉垂虹 卽其一也 馬頭翠萬 前已五往 驛子山伊 再往云 遂約此二隷 同遊西山
二十日丙寅 晴 曉灑雨 卽止 日氣乍凉 平明發行 行二十餘里 至德勝門 門制一如朝陽正陽諸門 盖九門制度皆同 泥淖尤甚 一陷其中 力難自拔 有羊數千頭 塞道而行 惟牧童數人驅之 德勝門 元之建德門也 皇明洪武元年 大將軍徐達改今名 門外八里 有土城舊址 元之築也 正統十四年十月己未 乜先奉上皇登土城 以通政司參議王復 爲左通政 中書舍人趙榮 爲太常寺少卿 出見上皇于土城 卽此地也 按明史 乜先挾上皇 破紫荊關 直入窺京師 兵部尙書于謙與石亨 率副摠兵范廣武 陣德勝門外 當乜先 以部事付侍郞吳寧 悉閉諸城門 身自督戰 下令曰 臨陣 將不顧軍先退者 斬其將軍 不顧將先退者 後隊斬前隊 於是將士知必死 皆用命 庚申寇窺德勝門 謙令石亨 設伏空舍中 遣數騎誘敵 敵以萬騎來薄 伏起 乜先弟孛羅中礮死 相持五日 乜先邀請旣不應 戰又不利 和終不可得志 遂擁上皇北去 今此門外閭里市塵 繁華富麗 一如正陽門外 昇平日久 到處皆然 留館驛官裨將及行中下隷 齊待于路左 遂下馬 爭來執手爲致勞苦 獨不見來源 蓋爲遠候 獨先早喫 已誤出東直門 故相違云 昌大見張福 不叙其間離索之苦 直言汝有別賞銀帶來 張福亦未及勞苦 笑容可掬 問賞銀幾兩 昌大曰 一千兩 當與爾中分 張福曰 汝見皇帝否 昌大曰 見之 皇帝眼似虎狼 鼻如火爐 脫衣赤身而坐 張福問所冠何物 曰 黃金頭盔 招我賜酒一大杯曰 汝善陪書房主 不憚險而來 奇特矣 上使道一品閣老 副使道兵部尙書 無非荒話 非但張福受誑 下隷之稍知事理者 莫不信之 卞君與趙判事來迎歡甚 遂相携入路傍酒樓 靑帘書相逢意氣爲君飮 繫馬高樓垂柳邊 今繫馬垂柳 高樓飮酒 益知古人作詩 不過拈用卽事 而眞意宛然 樓上下四十餘間 雕欄畵棟 金碧輝映 粉壁紗牕 渺若仙居 左右多張古今法書名畵 又多酒席佳詩 蓋廷紳罷衙歸路及海內名士 夕陽湊集 車馬雲屯 啣杯賦詩 評書論畵 竟夕流連 爭留其佳句書畵 日日如此 昨日所留 今日已盡售賣 此酒家奇羡 故爭侈其椅卓器玩 盛排花艸 以供題品 精墨佳紙 寶硯良毫 盡在其中 昔楊無咎遊娼館 作折枝梅於短壁 往來士大夫多爲觀此歷訪 娼藉此以壯門戶 其後有竊去者 從此車馬頓衰 張逸人嘗題崔氏酒罏云 武陵城裏崔家酒 地上應無天上有 雲遊道士飮一斗 醉臥白雲深洞口 自是沽者益衆 大約中國名士大夫 不以娼館酒肆爲嫌 故呂氏家訓 所以戒行步出入於茶酒之肆也 東人飮酒毒於天下 而所謂酒家 皆甕牖繩樞 道左小角門 藁索爲簾 簁輪爲燈者 必酒家也 詩人之用靑帘 皆非實 未嘗有一竿旗幅 挑出屋頭 然而飮戶太寬 必以大椀蹙額一倒 此灌也非飮也 要飽也非要趣也 故必一飮則醉 醉則輒酗 酗則輒致鬪敺 酒家之瓦盆陶甌 盡爲踢碎 所謂風流文雅之會 非但不識爲何狀 反嗤此等爲無飽於口腹 雖移設於鴨水以東 不能竟夕已打破器玩 折踏花草 此爲可惜 李朱民 風流文雅士也 平生慕華如饑渴 而獨於觴政 不喜古法 無論杯之大小 酒之淸濁 到手輒倒 張口一灌 同人謂之覆酒 以爲雅謔 是行也旣定伴當 而有讒之云 使酒難近 余與之飮十年矣 面不潮楓 口不噀柹 益飮益莊 但其覆法少疵 朱民常抵賴曰 杜子美亦覆酒耳 呼兒且覆掌中杯 豈不是張口而偃臥 使兒童覆酒耶 嘗大笑鬨堂 萬里他鄕 忽思故人 未知朱民今辰此刻 坐在何席 左手把杯 復能思此萬里遊客否 還寓舊棲 壁上所付數聯及座右所留笙簧鐵琴 俱無恙 却望幷州是故鄕 正道此也 旣夕飯 趙主簿明渭 自詑其炕中陳設異翫 余卽同赴 戶前列十餘盆花草 俱未識名 白琉璃甕高二尺許 沉香假山高二尺許 石雄黃筆山高尺餘 復有靑剛石筆山 有棗根天成魁罡 以烏木爲跗座 價銀爲花銀三十兩云 奇書數十種 知不足齋叢書 格致鏡源 皆値太重 趙君燕行二十餘次 以北京爲家 最嫺漢語 且賣買之際 未甚高下 故最多主顧 例於其所居 爲之陳列 以供淸賞 而前年昌城尉 黃仁點 正使時 乾魚衚衕朝鮮館失火 諸大賈之預入物貨者 盡爲灰爐 而趙炕比他尤酷者 賣買物件之外 凡遭回祿者 俱是稀奇器玩書冊兌撥 則可値三千兩 花銀皆隆福寺及琉璃廠中物 而諸主顧旣爲借設 則無所徵價 然亦不以此爲戒 今其借排 又復如昔 爲娛心目 足見大國風俗不齷齪如此 夜留館諸譯 盡會余炕 略有酒饌 而行役之餘 全失口味 諸人者 皆睨坐右封裹 意其中有物 余遂令昌大解褓細檢 無他物 只是帶去筆硯 垺然者皆筆談胡草 遊覽日記 諸人者俱釋然解頤曰 吾果怪其去時無裝 歸槖甚大也 張福亦憮然謂昌大曰 別賞銀安在